接到徐会长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外地采风,前两次打给他,他正开会。当时,车子正奔山上开,我担心信号要弱,就说等回京后再联系。电话那头,他说:“山上风大,你多穿点,不要着凉。”工作原因,总有机会见到一些位高权重的人,可对我说“山上风大,你多穿点,不要着凉”的并不多,何况是之前从未谋面的长者。这让我对这位在欧美同学会被尊称为“徐会长”的人,既有了些亲近感,也萌生了好奇:我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回京后与徐会长的首次见面,约在北四环。他带一副大金丝框眼镜,面容和蔼、声音厚重,眼神坚定却稍显疲惫。他走过来与我握手,手掌宽大而粗厚。举手投足,散发着一股稳重的气场与分量。

“小杨,我们炉边闲话吧,不要把采访弄得太严肃。”我笑以应答,听他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当初为何决定去美国,几十年后为何选择回国,为何痴迷于旅行,为何决定投身于旅游产业中的私人飞机生产制造中去。故事中有辛酸、有喜悦、有温暖、有叹息……话到深处,他几次哽咽,也让我看到了眼前这位铁汉心中的另面柔情。

31岁赴美,没有选择的选择

1983年,徐昌东31岁,中国的国门刚刚打开,面对机会,他决定留学美国。今天来看,那个年龄出国,是大龄留学。所以后来有人问他,是什么原因让他选择在31岁时走出去?他坦言,谈不上选择,因为当初根本没有选择。“在那个时候,能争取到出国机会,算是上上大吉。”人们说他志向远大,他摇头道:“非也。我决定出国的理由不高尚、不复杂。第一,国家经济落后,想学点新的东西进来。第二,想让自己的家庭在经济上得到改善。”

去美国时,徐昌东带了41美元。曾有记者问他,带着41美元就敢出国吗?这些钱在美国如何维持生活?每每此时,他总摇头感慨,时代变了,理解起来就难了。“那个年代,国家几乎没有外汇库存。在那种情况下,国家给我换到41美元,让我出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啊。那41美元,我此生难忘!”

可实际上,揣着41美元,在美国的确难以维持生计。从机场打车到住处,就要花掉其中的一半。也就是说,如果徐昌东想在这个西半球的陌生国度活下去,下了飞机就要打工。必须立刻、马上。自此,他开始了平日学习,周末打工,假期打全工的日子,4年无休。

不舍不得,有舍有得。只身一人前往美国,徐昌东“舍”的是贤惠的妻子和3个月大的孩子。虽说妻子在一年后赴美与他团聚,两人的打工收入也让他们脱离了当初生活上的困境,可日子再好,脚下也不是养育自己的那方水土。

对这番话,我是有共鸣的。每逢佳节倍思亲,远在他乡,总无法弥补心中涩涩的乡愁,它无声、无形,空空荡荡,总让人觉得丢了些什么。徐昌东说,初至美国,他最怕抬头看月亮,看见月亮,他就想家人、念家乡。

终身难忘的海钓之行

太太的陪伴让徐昌东有了些许安慰。他们最喜欢的,是牵手旅行。可迫于生活上的无奈,初到美国的几年,两人都忙着打工赚钱,补贴家用。无论从经济上,还是时间上,都欠缺旅行条件,唯一可以选择的出游方式,就是每逢周末到新泽西州的港口海钓。海钓可以搭乘专门的中型游艇,其上配有声呐装置,能够探测到鱼群活跃的地方。游艇两侧各置有25根海竿,每根10米来长。钩子上不挂活鱼饵,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不锈钢制成的银亮色小鱼。

海钓的过程,被徐昌东描述得有声有色,谈到兴起之时,他就舞动起手臂,我听得入神,虽不逢此景,却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七分乐趣:船长一声令下,几十根竿子被“啪”地甩出去,在天空悠闲地留下完美抛物线,鱼饵刚刚飞向海面,就有贪吃的蓝鱼迫不及待地自投罗网。它们“嘭”地窜起老高,一口咬住鱼饵,再难脱钩。钩上的蓝鱼一条几十斤重,它试图挣脱,就卯足了劲头甩动身体,力气极大。这时,用鱼线生摇是徒劳的。最正确的做法,是托住竿子,任其甩动,十几分钟后,蓝鱼也就筋疲力尽,不得动弹了。这时,人们再摇它上船,用网一抄,抄到平板子上。船长亲自操刀,“唰”地削下一面的肉,再把鱼翻转过来,“唰”地削下另一面的肉,剩下的,丢回海里。削下来的肉足有十来斤重,被大家煎着做鱼排吃,鲜得能咬出汁来。

可那次海钓,却出了意外。徐昌东说,就是那场意外,让他决定了下半辈子要做的事。那是某个周末的一次海钓,游艇开了老远,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40分钟后的事了。

与往常相似,饥饿的蓝鱼依旧在游艇旁虎视眈眈。相貌帅气的中年船长一声令下,大家纷纷抛竿,将鱼饵甩向前方。可就在这时,意外出现了,一个女孩子在甩竿时,竿从手中脱落,向后方径直窜了出去。鱼饵在一瞬间钩住了对面一个男孩的眼睛,血水喷溅。

游艇上乱了,女孩子尖叫,男孩子慌乱,有的说“快把钩子拔出来”,有的说“钩子不能动,不然眼球就完了”。千钧一发时,中年船长抓起话筒,果断发出指令:“大家不要动,原地站好”。之后立即按下身边的紧急呼叫装置。同时,取出救急创口贴与剪刀,三步并两步,来到男孩面前,一把剪断鱼线,并用创口贴将鱼钩和眼睛同时贴住。转身说:“大家不要慌,救援飞机10分钟内赶到。”方才40分钟的航程,要求救援机用四分之一的时间到达,徐昌东多少有些不相信。他直勾勾地盯着腕上的表,9分半的时候,一架美洲豹直升机已然盘旋在游艇上方。船长将男孩一把抱上直升机垂下的吊篮,用三根保险带迅速加以固定,吊篮缓缓上升,两位飞行人员挥手示意,直升机随即迅速离开。故事的结局是好的,男孩后被迅速送往医院,他的眼睛保住了。

那架在天空盘旋的美洲豹直升机,自此烙在徐昌东的脑海里,不肯褪去。他说,是那件事燃起了他心中的澎湃。“紧急救援代表一个国家的软实力,但中国的救援机制仍有待完善。如果汶川与雅安地震后,能够迅速启动一套行之有效的救援体系,就可以挽救更多的生命。”于是,徐昌东下定了决心:下半辈子,要在中国把这件事做起来。

  私人直升机,打造民间救援预备役

“无论加入什么国籍,也改不了这张黄脸皮。”落叶归根,经过多年打拼,徐昌东已在美国拥有多家企业。可他说,他的归属在中国,他注定要回来,让私人直升机产业在中国发展起来。4年前,徐昌东成功引入美国知名海明堡直升机技术,并在中国正式投入生产。

我问他:“你为什么相信私人直升机可以在中国发展起来?”

他说,美国目前拥有私人飞机26万架,占全球通用飞机数量的70%以上。当一个国家的人均GDP达到1000—1500美金时,它的私人汽车产业会发展壮大。当一个国家的人均GDP达到4000—5000美金时,它的私人飞机产业会发展壮大,如今,我国人均GDP已实现4500美金,已具备发展私人飞机产业的条件。“20年前,如果我说中国的私人汽车产量将超过美国,你会笑。可今天,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如今,我国已逐步开放低空管制,允许公民申请私人飞行驾照,你说,实现我国私人飞机产量赶超美国,还会远吗?”

从事旅游行业多年的徐昌东认为,私人直升机领域的突破进展,可以为中国旅游产业的发展,带来新的亮点。随之而来的,还有后续一系列的产业链带动,如制造、维修、租赁、服务,以及与文化产业相关的旅游、婚庆产业等等。

在徐昌东心中,私人直升机在我国的潜在价值,不仅仅局限于私人使用范畴。他提出“国家不养飞机”这一救援救灾理论,提倡在各城市建立直升机私人俱乐部,俱乐部平日为私人飞机用户提供一系列相关服务,但在诸如地震、海啸等重大灾害发生时,向机主发出号召进行救援,成为灾害救援的预备力量。

担任“四川省5·12大地震”灾后重建基金会名誉会长,以及四川省灾后重建促进会名誉会长后,徐昌东更坚定了这一想法。“我们总可以听到这样的报道,震后72小时黄金救援,有救援车辆因山体石块滚落,挡在途中不得前进。如果用直升机进行救援,可以节省更多时间,挽救更多生命。征用民间直升机关乎生命大事,那是一个人的天职。我想,机主不会拒绝。”

  欧洲小镇,归家途中的人

对话中,徐昌东不止一次提到与他相濡以沫30余年的妻子。“她贤惠、识大体,多年来相夫教子。”两人热爱旅行,后来,也终于有条件游走各地,那些“累得不得了”的徒步行从来不是他与妻子的心中所往,他们最喜欢的,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之时,在欧洲的某个小镇,找一间街角的咖啡馆,叫上两杯咖啡,之后,就在咖啡馆外的板凳上坐下来。之所以选择那个时段,是因为两人要陪着对方,默不作声地看一段风景。看什么呢?看人们回家时的表情。

“一个人上班的时候,衣着是亮丽的、妆容是精致的、头发是锃亮的,可你看他们的表情啊,不是甜的。一个人下班的时候,衣服兴许皱了,妆容兴许花了,头发兴许乱了,可你再看他们的表情啊,是甜的。男孩子赶着去与女孩子约会,老太太赶着去照顾老头子,母亲赶着回家抱孩子……那种感觉,甜丝丝的,伪装不来,是从喉咙里淌出来的,是从心底涌出来的,那是家的力量。”

我问他:“在你心里,什么是家?”他说:“我心中的家,就是一个台子,一盏灯,有一个人,在那里一直等着你。”

听过徐昌东的故事,我终于不再好奇“他是个怎样的人”,也终于明白他为何会成为欧美同学会颇受敬重的“徐会长”。一份尊重不会来得无缘无故,一个人的魅力,不仅在于事做的周全,更在于人做得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