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北京协和医学院公共卫生学院院长刘远立

人民健康是民族昌盛和国家富强的重要标志,十九大指出“实施健康中国战略”,引发社会强烈共鸣。“智慧医疗”成一股热潮席卷健康产业,拥有海外学习经验的人才力量已渐渐成为信息时代中国医学健康事业的推动器和开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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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简介】刘远立,1993年—2013年在哈佛大学从事国际卫生政策与管理的科研和教学工作,担任博士生导师。2013年9月,出任北京协和医学院公共卫生学院院长、卫生政策与管理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同时也是“全球健康公平联盟”的发起人之一、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顾问委员会委员、国务院深化医改领导小组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健康中国2020”战略规划专家组成员、欧美同学会留美医学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

医者仁心英雄情深

将个人理想融入国家民族事业

刘远立,60后人,从小就跟着在工程兵部队当军医的父亲走南闯北,在农村、边远山区度过了自己的童年,这让他的心中留有一份对于乡村生活的朴素情感及英雄主义情结,那一段时光至今回想还颇具画面感,遇到雨天,常常是“外面下大雨,棚内下小雨”,“战士们晚上搭帐篷睡觉,我们家人就在牲口棚里撒石灰、铺草垫。爸爸白天给战士看病,晚上给乡亲们,甚至还有牲畜看病。那时候我就想,等长大了一定要尽力而为帮助那些可敬可爱可怜的农民兄弟。”

大爱无言,医者仁心。在医学无声而浓烈的熏陶下,刘远立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将它作为自己的专业和毕生追求。1987年在武汉同济医科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后,刘远立赴美留学,而后在哈佛大学任教,从教20年。期间,他完成了两项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工作:一是与哈佛其他同事一道创建了服务于全球医改的一个新的交叉学科——卫生体系学,为全球各国有效改革医疗卫生体系指明了方向,并于2014年9月在中国MOOC大学开设了协和医学院第一门网上公开课《卫生体系学》;二是非典以后在哈佛创办了一个中心(“哈佛中国行动计划”),专注于帮助中国卫生系统培训高官高管,搭建高端对话平台。虽然身在美国,但儿时的经历让他不敢忘记那些贫困山区的农民兄弟,导师的谆谆叮嘱也不时在他的耳畔回响——曾任同济医院院长的林竟成先生是刘远立的导师,对他影响深远。林竟成是中国医界的一位传奇式人物,早期赴美留学,新中国成立时,他劝说二十几位准备赴台湾的医学专家留下来,为国家留下了珍贵的医疗资源。恩师临终前对刘远立唯一的嘱托,就是希望他学业有成后要回来报效祖国。

在哈佛的日子,刘远立从未中断过和祖国的联系。从1993年到2001年,他往来于哈佛与中国之间,深入到中国三百多个贫困县调研,帮助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

开启“主动健康”模式

让移动诊疗体系为“健康扶贫”

在全国第一个全民健康示范县——汶川,全县两年进行一次免费体检。村民越来越接受“大病早治疗、小病早预防”的理念,体检从过去不被认可到现在人人参与,推动者正是刘远立。“主动健康模式是我们在汶川地震灾害之后,利用灾后重建的机会,我和我的团队在汶川打造的一个已经行之有效的、实实在在的体系,叫做移动诊疗体系。不能等着老百姓把小病拖成大病了,才翻山越岭到县医院看病,因为那样通常会晚了,所以我们通过这一体系,在几千平方公里,只有10万人、地广人稀的地方,进行了数轮健康筛查,5000多个得了慢病的病人都不知道自己有病,我们筛查出来进行有效干预。汶川移动诊疗体系提供的是一个主动健康的服务,非常有效,所以会在四川乃至全国推动它,它不仅是一个理念,应该说还代表了未来新的体系。”

依托这一体系,农民们从被动治病到主动防病迈出了一大步,也为国家节约了庞大的医疗费用。“以预防为主、将健康融入所有政策、全民共建共享”理论,让汶川成为中国全民健康的示范县和样板间。

“放下背包就战斗”

愿学生成为“首席健康官”

2013年,刘远立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决定全职回来,当时中国的医改正进入深水区和攻坚阶段,国家对我非常信任,马上任命我为国务院医改领导小组专家咨询委员会的成员,希望我的工作能为这个国家有所贡献。我觉得这也是我人生最大的一个价值吧。”

回国后,他夜以继日,在北京协和医学院重新创建了一所国际化的公共卫生学院,参与国家加强农村基层医疗卫生服务体系,药品流通领域体制改革的顶层设计,并为我国第一部基本医疗卫生法的立法、健康中国规划纲要的制定开展研究。

结合自己在国外工作的经验,刘远立对于中外公共卫生学院的模式和建构进行了对比。他指出,我国模式的优点是专业性很强,学生的生物医学知识牢固,但缺乏满足全面健康各个诉求的能力”,而“国外的状况刚好相反。公共卫生学院大部分是研究生院,公共卫生更多地被看作是大公共卫生的概念,希望培养出来的人眼界开阔,能起到协调和动员的作用。”他曾在接受采访时打过这样一个比方:“搞公共卫生就像一个乐团演奏一首交响乐,涉及到社会方方面面。传统的公共卫生学院主要是培养乐手,设有类似‘管乐系’、‘弦乐系’等技术型学系,但缺‘指挥系’。我们要为奏响更多更好的‘中国公共卫生交响乐’培养‘指挥’。我希望学生将来能成为政府和各领域的‘首席健康官’,用健康交响乐的谱子协调各乐手充分发挥各自的作用。”

在院校的支持和刘远立的推动下,协和公共卫生学院建立起五个学系。第一个是在原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流行病学和卫生统计系基础上进行强化,另外四个系则从头开始:卫生政策与管理;行为科学与健康传播;职业健康与环境卫生;营养、食品与药品安全。“我就是围绕着公共卫生现在都需要什么、中国缺什么来打造五个学系,再成立若干个学术中心。”刘远立一心要做“有用”的学问。这自然离不开近几年被全社会广泛关注的医疗体制改革,刘远立为此几乎是“放下背包就投入战斗”,带领团队积极参与深化医改的一系列研究和试点工作中,他身上散发出的压倒一切困难和挑战的魄力,吸引着大家自觉地汇聚在他身边。

推动“互联网+医疗健康”

探索赋能健康医疗的中国模式

近年来,“互联网+医疗健康”服务新模式新业态蓬勃发展,健康医疗大数据加快推广应用,为方便群众看病就医、提升医疗服务质量效率、增强经济发展新动能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也遇到一些新情况,需要及时加以规范引导。

日前,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促进“互联网+医疗健康”发展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就促进互联网与医疗健康深度融合发展作出部署。《意见》指出,要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和党的十九大精神,推进实施健康中国战略,提升医疗卫生现代化管理水平,优化资源配置,创新服务模式,提高服务效率,降低服务成本,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医疗卫生健康需求。要突出包容审慎、鼓励创新的政策导向,鼓励医疗机构运用“互联网+”优化现有医疗服务,“做优存量”;推动互联网与医疗健康深度融合,“做大增量”,丰富服务供给。

当“智慧医疗”成趋势,AI在健康医疗中的领先落地和应用备受热捧。如何理性看待AI,让AI更好地“赋能”健康?当AI迅速进入健康医疗,又有哪些症结有待解决?让我们对话刘远立,一起探讨赋能健康医疗的中国模式。


对话


AI和IA是两个双轮驱动

医学既是科学,也是艺术

记者:在预言全球化的浪潮即将袭来之后,《世界是平的》作者、专栏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指出,当前的世界已变得非常“扁平”,人类社会已很难适应科技发展的速度,当前一大政治核心挑战是如何把AI(人工智能)变成IA(智能助理),来帮助人类更快地学习和更好地治理。请问您对AI和IA的关系怎么看?

刘远立: AI和IA是我们精准地认识世界和高效改造世界的双轮,我们对于世界上很多事物的认识是有一个逐渐完善的过程,特别是生命现象。假设借助IA,可以帮助我们更加精准客观地认识世界,发现一些规律性的东西,我们可以把规律掌握好了再来制作一系列的AI。所以我认为它们不是矛盾的,是两个双轮驱动,相互影响。

记者:关于医疗行业的顽疾,您的体会可能比一般人要直接,比如说医患关系,比如说资源配置和流向过于集中,大医院人满为患等。现在看AI很有潜力,它会从哪些方面改善我们的医疗行业?

刘远立:医学既是科学,也是艺术,每天在跟病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充满了不确定的“实验”。精准医学是我们永远追求的理想,我们要对生命、对医学有敬畏。我们强调客观真实的数据,但这些数据靠机器采集,机器也会犯错误,受到时间环境各个方面的影响,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无所作为,我们完全可以把已经认识到的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利用机器、训练机器去做。我们曾经做过一个研究,35%以上的病人是不必到三甲医院看病的。建议一些偏僻的地方可以用“全科医生机器人助手”,它能解决一些问题,至少可以把假阳性很快地排除掉。 (人工智能告诉患者)是休息观察,还是进一步做检查,使用国产CT还是核磁。我觉得创新和广泛应用应同时进行。

不要迷信大数据

有技术创新,还要有制度创新

记者:您所接触的数据应用,哪一方面让您觉得最具有挑战性?让还不那么“智慧”的医疗变得更“智慧”?

刘远立:我认为并不是一定要等着有巨大无比的数据的时候才能认识客观事件,不要迷信大数据,我们尽快把数据的采集、分析、闭环应用做起来,在实践中不断去深刻认识世界,为百姓的健康提供服务。我做过国家基金的科学课题,大数据的信息公共管理,初衷就是利用大数据,把心脑血管的杀手脑卒中搞得更标准,降低“三高”——高死亡率,高致病率,高致残率。我们拥有脑卒中全国最大的数据。同时我特别看好跟一些医院的合作,比如从一些老人步态的测量,穿戴式设备提供的数据,发现他脑卒中的数据是能够预测的,可以对一些高危人群开始应用,在应用的过程中不断完善。

不过光有技术创新不够,还要有制度创新。你若关注一下越来越庞大的老年人群,会发现有些老人很孤独,如果发明带游戏功能的“老年陪伴机器人”,我相信子女会为父母买单。在欧美一些国家,老年人的辅助器械大约有4万多种,我国目前已研发生产的有8000多种,差距巨大。但挑战背后也是机会,一定要了解动力机制在哪里,考虑制度创新,让新产品使用者的经济利益和发明者的经济利益达成一致。

老年人跌倒了怎么办?

人工智能的本质是模仿人类的神经功能

记者:您觉得AI在老龄化加剧的社会可以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刘远立:我们的老龄化在全世界范围来看,规模都是最大的,而且我们在打一场“遭遇战”。我认为可以大力普及适合老年人使用的康复辅助器械。比如考虑到老年人怎么上楼、有的老年人坐久了站不起来,现在有些技术可以帮助到他们,按一下钮就可以了,虽然技术含量或许不大。老年人跌倒了怎么办?关于这个我另外有个课题,关于为鳏寡孤独的老人安装报警设施。

去年6月,我担任了一个很重要的社会兼职,中国健康老年协会会长。深深体会到习总书记提出的“全生命周期的健康”的含义。我们知道,人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问题,而在老年阶段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失能失智。

每一个生命阶段都是由上一个阶段的问题造成的,中年的心脑血管的健康,直接影响到了老年会不会失智。我想强调的是老年人失智的问题比失能的问题更加严重,一旦失智,必将失能,没有了认知功能,其它功能也没了,而且对家庭社会造成的影响非常大。

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于老年痴呆的治疗没有办法,但如果能够通过人工智能,提前预测或延缓失智,应该会对老年健康产生重要的影响。

记者:您认为人工智能的本质是什么?

刘远立:人工智能的本质是什么?模仿我们的神经功能,也就是脑科学。失智是脑科学所要解决的重大的挑战,随着人工智能、脑科学的不断发展,希望能为老年痴呆的发病,以及做好预防预测提供更多的支持和手段。

(文/秦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