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张国威,GWP建筑事务所创始人兼主持建筑师,哈佛大学华南校友会董事。

客家围屋里走出来的建筑师

我身边有很多同学选择建筑学是因为家中有人从事这个行业或者与之相关的工作,与他们不同,我可以说是家族里学习建筑学的“第一人”。

我是在祖母家的客家围屋中出生的,童年的记忆里充满了对门前那片水塘、围屋中的天井、木质的雕梁彩绘和院落中的青苔的深刻印象。那栋客家围屋可以说是我的建筑体验最早启蒙的地方。直到后来跟着父母移居,我再也找不到天井中的光、门前的水池和印上时间脉络的青苔,但我非常渴望能够在后来居住的城市房屋里拥有同样的东西。小时候居住过的那栋围屋对我而言总是一种特殊的存在,那种对形式和空间的体验让我对房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也是我最早对建筑形式产生关注和感受的地方。

后来在高中和大学的学习中,因为理科基础比较好,我利用了大量时间研究西方文学艺术、绘画和雕塑,并尝试将数理和艺术融合到一个学科当中,而建筑学恰好实现了我的诉求。在后来的几次建筑考察旅行中,我感受到路易斯·康和安藤忠雄等大家的作品以极纯粹的建筑语言将光与空间呈现得淋漓尽致,触动人心,这更坚定了我走向建筑的道路。

关于建筑流派其实是在后来学习建筑史的过程中才有的概念。西方建筑史基本把流派说得很清晰,但对于很多建筑师而言,流派并不是一个区分和界定建筑师和建筑创作的关键,毕竟建筑形成涉及了历史背景、经济发展、时代特征,以及地域、人文等非常多的因素。我目前而言还没有特别的偏好,但因为童年的影响,我特别喜欢空间感丰富,具有形态美感的建筑,尤其痴迷那些光与空间形态完美结合的作品。光、空间和形态,是好的建筑作品不可或缺的元素,这就好像我们形容一个人既有美丽的外在同时还具备有趣的灵魂。在这样的建筑空间中停驻感受是一种非常美好的体验。而且,我希望能从对历史的学习思考中创造可以代表当代和未来的建筑。

“建筑应是一种诗意的栖居”

我从建筑学习到建筑实践的经历,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当梦想照进现实!”我特别欣赏哲学家海德格尔说的那句:“建筑应是一种诗意的栖居。”对我而言,空间是永恒存在的,建筑则是人们对诗意栖居的表达媒介和情感解读。无论是在学生时期还是在从事建筑实践过程中,我都特别关注空间、光线和建筑美感的协调统一。我常常在想,建筑是否应该像人一样有丰富的个性和独特的魅力。关于这一思考,我在几个项目中得到了一些启发。

在哈佛设计学院一个高层设计项目中,我曾跟导师Scott Cohen教授(哈佛建筑学系主任)就我的高层建筑设计争辩过:我的设计不做传统的高层加核心筒,我不想设计一个没有规律的异形建筑。我设想这个高层应该是一个由静到动,动静结合极尽优美的一种灵动形态,就像一对情侣在跳着探戈舞,在舞动的探戈中光线可以穿透每一个不同尺度的空间,展开的裙摆从裙楼功能空间一直舞动至酒店的客房,逐层变换的楼梯与顺势摆动的姿态很好地勾勒出一种动态的美感,而建筑定格在舞蹈最美的那一瞬间,像一座灵动的舞蹈雕塑从而为城市空间带去一些惊喜。L形的建筑占地很好的留出城市公共空间,可以为迈阿密的居民提供一个可以驻足的场所。而最令我激动的是这幅作品结构得到了Arup总结构师的认可,采用交叉剪力墙的手法巧妙的解决项目的技术难点,项目也被Scott和哈佛其他几位教授赞誉为一个超高层设计的创新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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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isting Tango舞动的探戈

也是从这个作品的创作开始,我越来越体会到建筑与城市之间相辅相成的促进作用,一些关键节点上的建筑不仅是城市机理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更可能成为其点睛之笔。随着进一步研究,我和团队同时研究东京等城市,发现无数的节点枢纽综合体对城市的高效运转和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于是,我开始设想如果国内城市的问题可以通过这些节点建筑去梳理和缓解,那优化城市发展的策略就可以从面凝聚到可控的节点上。我把这个思路比喻为城市针灸理论,我希望通过这个方法可以尝试去解决一些城市尤其是老城区面临的问题从而促进其发展。

带着这些研究,我回国进行创业实践,后来我们在天津遇到一个180米高的枢纽综合体项目。在新地铁修建之际,希望推倒老城的批发市场,重建为一个枢纽综合体以解决项目地的拥堵问题并为城市带来全新的形象面貌。彻底分析现状后,我们提出采用分层专用通道的设置将人车分流,公交与私家车分流,轻轨与地铁分流等,在此基础上,我们用一个双塔环抱的概念象征新地铁与原轻轨的无缝衔接,并用一个完整的外立面有序地联动了商业、办公和居住等多重功能的过渡。在当地交通设计机构的论证下,项目得到高度评价并得以推动落实,这也是对城市针灸理论的一次有效论证。

随着慕名委托的项目增多和不断的研究实践,我们也接到很多居住项目,对于这类项目我们一直非常谨慎,一方面我们认为居住建筑是最直接体现诗意栖居的空间载体,另一方面绝大多数的居住建筑因多重限制而趋于雷同缺乏新意,我们希望找到一个平衡点去探索不一样的居住建筑。后来在江西赣南地区一个商住项目中,我们对诗意栖居有了进一步尝试。通过对阳台立面进行参数化演变等尝试,使整个建筑的居住体验达到一种巧妙而又舒适的平衡,创造了一个全新开放的小区形式,为周边社区乃至整个城市都注入了无限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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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grated Hub双塔环抱

从舞动的探戈,到双塔环抱,再到围龙广场,每一次设计,每一个项目的诞生,都是一场奇幻创作之旅。旅途中充满了设计的波峰和波谷,幸福与沮丧。于欣赏者而言,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传播美与快乐;于同行而言,我希望作品可以承载厚重与时间记忆;于自己而言,我希望呈现给大家的每一个作品都是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权衡博弈的最佳成果。我们不仅是地标建筑的设计者,建筑设计是一个不断研究思考的过程,所以我们的创作更像是在塑造一个有生命力的载体,像人一样有情感表达,而不是千篇一律。我们每一个作品都是独一无二,都蕴含其“诗意”的个性。

那些年,我们一起创造的建筑回忆

我的太太也是一位建筑师,我们相识于加州大学,她是一个内敛且又极其自律勤奋的学生,同时也是studio中我认为最废寝忘食的那一位,上学期间,一直是我们班上专业课第一名。那时候,课程愈加繁重,每天在学校做设计留到最晚的总是我们俩,经常泡在图书馆翻阅大量书籍的也是我们俩。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地从普通同学变成了一起奋斗的战友。

我太太的设计天马行空,空间感特别丰富,而我则是理性多于感性。我们总是会在一起探讨切磋点评彼此的设计,在越来越多的交流中不断地发现我们的不同角度和认知对彼此作品的促进作用。这种学术的探讨越来越多地延伸到生活的各个方面,我们发现彼此对于建筑的热爱与追求是和生活分不开的,这点给了我们太多的惊喜。渐渐地,我们从彼此最重要的战友成为了恋人。她是那种目标很清晰的人,本科时被全额奖学金保送留校读研,但她果断放弃,而后毅然决然选择了哈佛。随着我们两人先后进入哈佛学习,我们在一起合作的机会越来越广泛和深入。彼此之间的认可和批判成为促进双方完善设计的动力,甚至是战斗力。记得当初南昌大学有一个绿色竞赛,从参与竞赛到概念出来再到所有的设计表现提交,我们只用了三天的课余时间,当然不包括白天的课程与作业时间。我们从美国一路抱着模型,一同被主办方邀请到南京参与评选,最终取得了优秀设计奖。那是我们一起取得的第一个奖杯,所以我至今记忆深刻!

在哈佛,我们还一起精心选取路线,两次驾车穿越美国,以求去看更多建筑和体验更多文化。在去芝加哥的路上,我们特意选择路过SANNA的玻璃美术馆,但由于路面拥堵,我们当天时间很紧迫,必须要疾驰才有可能赶到。最终我们决定尝试,但没想到又遇到了雷雨,车子在下高速的地方追尾了,我们的车身被撞坏了,车灯也黑了一个。为了赶在闭馆前看到心心念念的建筑,我们放弃申报保险,驾着撞坏的车子继续向前,幸运地在临闭馆的时候赶到。我们冒着雨把展馆建筑从外到内参观了一遍,最后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后来我们又一起开着事故车到芝加哥去修理,现在想想从托雷多到芝加哥那段路的风险还是很大的,不过,这也是专属于我们青春岁月里的浪漫冒险。

总之,从生活到设计,从探讨到争论,从抨击到认可,从学校到实践,我们一路就是这样在求同存异中体味生活,创造着属于我们的建筑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