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受调查的中国留学生中,有66%的人表示自己的留学计划受到疫情影响,48%的人打算推迟留学,6%打算更换留学目的国,打算放弃留学的仅占4%。

文/《环球》杂志记者胡艳芬 姚依娜 马琼(发自北京)

蔺桃(发自盖恩斯维尔)

在正常年份,夏末秋初世界各地的机场都会挤满步履匆忙的年轻人。他们可能有几分忐忑,但朝气蓬勃的面庞、轻快矫健的身姿,总让人忍不住和他们一起憧憬未来——越来越近了,就在登机牌的另一头,有一个新世界,一段新生活。

今年情况却大不同。因为新冠肺炎疫情,世界各国陆续关闭校园、国际航班大幅缩减、学术交流活动和考试暂停,留学生成为受影响最大的群体之一。

近日,英国QS全球教育集团发布《新冠肺炎疫情如何影响全球留学生》白皮书。此次调查主要针对来自中国、印度、欧盟和北美的留学生。截至5月初,超过3万名学生接受了调查。

白皮书显示,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国际学生来源国,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数据,2019年,有92.8万名中国学生出国留学,其中有超过32.1万名在美国留学。在接受调查的中国留学生中,有66%的人表示自己的留学计划受到疫情影响,48%的人打算推迟留学,6%打算更换留学目的国,打算放弃留学的仅占4%。

在过去几个月里,中国留学生们经历了什么?面临新学年,他们又有怎样的计划和行动?

“按兵不动是最务实的选择”

美国严峻的疫情和紧张感加剧的中美关系,打乱了华明(化名)一家2020年的所有计划。

华明是佛罗里达大学政治学系的博士生,今年是博士在读的第5年,已取得博士候选人资格。去年12月,华明申请到了韩国学中央研究院和佛罗里达大学的两笔研究经费,可以支持他在韩国做半年田野研究。这项研究关系到他的毕业论文,是毕业绕不过去的一个重要环节。1月,华明的赴韩研究签证获批,他原计划先回国待上20天,再去韩国半年,与妻子在韩国会合,最后一起返美完成博士学业。

这期间,还将穿插美国、韩国的4个研讨会,以及在中国香港(或韩国)、日本的两个工作坊的工作,时间和经济上都需要精打细算。

原本等华明回到美国完成毕业论文后,明年8月就可以毕业了。漫长的留学之旅也可以告一段落。但因为疫情在全球蔓延,许多计划被一再推迟,甚至发生了变化。

1月底,佛罗里达大学根据美国政府的旅行警示,暂停批准教职员工访问中国。3月初,又把韩国列入限制名单。华明只得写信跟韩国的研究机构解释,对方表示理解,最终同意根据疫情形势将研究延期。

3月后,随着欧洲和美国疫情暴发,回国航班政策改变和机票价格暴涨,华明一家的回国计划不得不无限期延后。韩国也宣布临时取消已批准的外国人签证。这意味着,华明的毕业计划不得不往后延一年——既因为韩国的田野研究计划推后,也因为突然而至的疫情让全球的就业市场萎缩了。

华明延期毕业,也让随读妻子桃子的工作安排以及孩子的读书计划都被迫改变。桃子的新书因为疫情延迟出版,所有工作都转到网上。原本计划让孩子回国适应一段幼升小的学前教育,也只能作罢。所幸华明所在的系所临时给他安排了助教和教学工作,让一家人在疫情期间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

“对未来,我们完全没有计划,只能按兵不动。目前看,这可能是最务实的选择了。”华明说,“中美关系当前正遭遇挫折,如果离开美国,无论是去韩国做研究还是回国探亲,可能都得做好再也回不来的准备。我们已经付出了5年多的时间成本,离毕业只差一步,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因政策变化无法取得学位,实在是难以接受。而且,美国疫情严重,我们带着孩子出行感染几率大。更何况现在回国机票一票难求,且价格昂贵,我们支付不起。”

“我们对未来的疫情发展和中美关系有很深的担忧,能做的只有等待,做好目前能做的事。”桃子说,他们的中国邻居和朋友有的采取了完全不同的策略。比如一位来美读博的女士,一直在想办法把滞留在美国的婆婆和孩子一起送回国,机票从5月改签到8月、9月,然后是11月。她本人也在暑假努力上课、做研究,想要缩短留学时间,尽快回国和家人团聚。另一位朋友读的是计算机专业博士,因为原本研究的项目可能有军工背景,为了避免美国限制部分中国留学生签证的新政策带来的不必要的麻烦,他和导师商量后改了专业方向,为此很可能要延迟一两年毕业。

“时间对我来说太宝贵了”

5个多月前,孙琳(化名)在一通打给《环球》杂志记者的电话里泣不成声。那是3月16日的早上,她的儿子王肖(化名)从泰国曼谷搭乘的飞机,本应在头天晚上9点半抵达广州白云国际机场,但直到16日接近中午时分她都没等到儿子是否能入境的准确消息。

那时,国内疫情刚刚得到一定控制,境外输入病例增加。在留学生群体回国这件事上,人们心态复杂。“严防境外输入病例”也是白云机场当时的职责之一。但对王肖来说,在机场内长达18个小时的各项检测和等待有些难熬,等待接机的母亲孙琳更是焦急难安。直到3月16日下午2点多,王肖在完成一系列检查后,被送往花都区的家中隔离,孙琳才终于放下心来。

在白云机场,和王肖同机抵达的还有其他留学生,他们中的不少人都面对过这样的质疑:“为什么要回国?”

“因为没有选择。”王肖说,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一年有2月和7月两个入学时间,他原本将在今年2月24日入学。“原计划2月初我就要到澳大利亚,做一些开学前的准备。可是2月1日,澳大利亚就颁布了旅行禁令,且该禁令立即执行,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之后这个暂时性禁令不断延期,眼看开学时间临近,我当时非常焦虑。这时留学生微信群里有人分享了一个‘曲线救国’的成功案例——通过在泰国隔离14天,最终成功转机入境欧洲。我想试一试。所以3月3日,就去了泰国,‘全副武装’在曼谷郊区非常偏僻的一个民宿进行了两周的隔离。可就在隔离即将结束时,最新规定又要求入境澳大利亚后还需再隔离14天,那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学校的课程进度了。没办法,只好回国,做延期入学的准备。”

和一些人高中毕业后直接出国留学不同,王肖考上昆士兰大学费了不少周折。因为2016年的高考成绩不够理想,他先是在新加坡理工学院机电专业进行了为期3年半的学习,在2019年毕业后,申请到了昆士兰大学机械工程专业的本科入学资格。

“相比其他同期入学的同学,我的年纪算大的了,时间对我来说太宝贵了!”王肖说,“今年第一学期我选了4门主修课,学习压力很大,可学校的线上直播机制还没开启,只有少数百人以上的大课做了录制,我们可以用学生账号登录学校官网,跟着录像学习。但小班课程、实验课等都上不了。”这意味着他根本无法跟上进度,不仅做不了作业,更谈不上应付各种周期性的测验和考试。到了4、5月间,因为疫情在澳大利亚持续蔓延,昆士兰大学的线下课程也停了。“这样勉强地学习,成绩一定好不了,所以我最终选择放弃今年的第一学期,延迟到7月入学,用下半年的时间先选修一些没有前置课程的课,等明年再重新学习上半年才开设的课程。”

第二学期开学前,包括昆士兰大学在内的澳大利亚多所名校,都针对不能赴澳上学的国际学生推出了多种便利性措施。“比如昆士兰大学推出了三种授课模式供学生选择:校内授课、灵活授课(结合了网课和面授课程)和远程授课。8月3日我正式上课后,所有课程都可以在Zoom(视频会议软件)上进行远程学习,录播和直播相结合。日常课堂测验和考试也可以在网上进行。我很喜欢这种模式,那些课堂上没听懂的部分,可以在线上反复学习。”

“线上上课并不会让我变得懒散,因为不好好听课,作业根本不会做。为了合理安排课程,我做了自己的专属‘黑板’,把所有要学的课程链接拷贝下来,用Excel做一张时间表,到了特定时间就可以直接通过链接进去上课。”适应了远程上课的王肖,对现在的学习方式很满意。

王肖告诉记者,他已经失去了太多时间,所以不想给自己留退路,每门课程必须一次性通过,这样才对得起家人这几年尤其是这半年多的付出和操劳。

“留学方向反而更清晰了”

袁小媛(化名)今年刚从北京一所大学毕业,原计划要去英国拉夫堡大学读全球媒体和文化产业专业的硕士。与其他同学不一样的是,她既没有放弃留学,也没再坚持原来的申请,而是打算从零开始学习日语,申请日本的学校。

“申请材料已经准备了很多,就差换录取信了。”袁小媛坦言,起初只是想去英国读一年硕士镀个金,没太看重专业,但准备的过程也是一种难得的经历。“大三和朋友一起泡图书馆拼命学习,鼓足勇气找教授写推荐信,自己写文书,和中介老师打交道……这些宝贵的经历值得回味,我挺感谢人生中的这一年!”

“可是疫情让我重新思考我为什么要出国。”袁小媛说,在申请英国学校的过程中,发现那个专业的某些课程自己并不感兴趣。但中途换专业又觉得麻烦,所以就继续走下去了。“疫情这段时间的沉淀和思考,让我顿悟,不想做的事,坚决不要勉强自己去做,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以免将来后悔。”袁小媛说,现在她的留学目标反而更清晰了,决定将自己的兴趣——日本文学和电影,确定为今后留学的研究方向。虽然这种改变意味着要从零开始。

“目前打算先申请日本的语言学校学习日语。明年再申请日本大学的放送专业,相当于国内的广播电视编导专业。”袁小媛对《环球》杂志记者表示,发现自己真正的兴趣所在也是一种缘分。“感觉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我去日本。”

和袁小媛一样,她所知道的其他同学,也没有放弃留学。“有同学延迟到明年1月走,还有个同学原本要去加拿大,被拒签了3次,准备转申澳大利亚的学校。”

“为什么大家都没有放弃留学呢?”《环球》杂志记者问道。

“选择出国都是想开开眼界,感受不同的文化。”袁小媛说,“趁年轻,可以出国求学为啥不去呢?以后结婚或者工作了,哪有这么自由?工作嘛,未来还要干几十年,不差这两年。”

“线上课程会影响品质”

吴乔(化名)目前在英国西伦敦大学读硕士,专业是音乐制作,学制一年,今年3月中下旬开始改上网课。

“我们的专业需要用到学校的设施和器材,但学校关闭了,同学们被迫修改了自己的计划,很多人决定延迟毕业。”吴乔告诉《环球》杂志记者,自己的专业需要良好的聆听环境和设备,自从改成网课,课程品质大打折扣。尽管老师很努力地去克服这些困难,但效果有限。

还有时差问题,中国与英国之间有7小时的时差,这意味着有些课,中国留学生只能在半夜上。倘若没能即时参与,等到白天再回看,就失去了师生讨论互动的机会。

“学校已发公告说9月份会重新开放,但是并没有强制要求大家都回学校上课。对于返校和未返校的同学,学校有不同的规定。只要顺利提交论文,今年我就可以如期拿到学位。”吴乔说,“听说今年的新生,有许多改成明年入学了,因为他们认为线上课程会影响品质。”

今年拿到美国纽约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王子骏向《环球》杂志记者介绍,疫情下纽约大学为国际学生提供了三种授课方式:一是已经在美国或有条件去美国的同学可以上线下课或线上线下混合课;二是可以在全球的纽约大学分校和教学点就近上学,比如中国学生可以在上海纽约大学学习;第三种就是在自己家里上网课。

“我选择的是在家上网课,但上网课确实会给我带来很多困扰。”王子骏说,

“首先,不去美国,就无法体验学校为大一新生准备的很多活动,例如社交会、讲座、讨论小组等,这是我大学生活的一种遗憾。其次,在北京上网课难免昼夜颠倒,不利于健康。”王子骏说,他的专业是戏剧导演及剧作,在大一需要学习表演、舞蹈以及舞台设计,这些课程的现场教学效果是网课无法替代的。

王子骏表示,他暂时可以接受大一全年上网课。但如果2021年秋天还不能正常上课,他将会选择休学一年或多年,直到可以回学校上课。

休学期间干什么?王子骏也有自己的计划。“有了一年的理论学习基础,我可能会尝试去一些剧场或剧组找找实习机会,我有位同学今年就在上海找了类似工作。若没有与戏剧相关的工作,也可以当英语老师。”

也有高校考虑到了时差问题对远程授课的影响。比如,美国康奈尔大学与全球多个高校和教育机构合作,为符合条件的国际生设计了一套拥有校园学习生活氛围的远程计划。国际生可以以交换生的身份就读于自己国家的大学,在学习康奈尔在线课程的同时,报名选修少量本地合作院校的课程。

今年拿到康奈尔大学录取通知的小邱告诉《环球》杂志记者,“今年与康奈尔大学合作的中国大学包括清华、北大、浙大、首师大等。考虑到我们上课要倒时差,康奈尔大学还特意安排了一些相对于美国当地时间特别早或特别晚的网课,这样我们就不用黑白颠倒地上网课了,可以大致保持正常的作息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