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2020年，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搅乱了人们的生活节奏，也让受疫情侵袭最深的荆楚大地成为国人揪心的牵挂。2月20日，我作为江西省第九批援鄂医疗队队长，接过赣南医学院党委书记李恭进授予的鲜红队旗，带着全体同事的殷切期盼与嘱托，与85名战友一道奔赴抗疫主战场——湖北武汉，火线驰援武汉大学中南医院，亲身参与到这场没有硝烟的伟大阻击战中来。
湖北，千湖之省，始祖炎帝故里，古楚国故地，楚文化的发祥地，楚文化浩瀚博深、源远流长。此刻，四月江城草长莺飞，大国战“疫”已取得阶段性重要成果。回首过去近月余的日日夜夜，我从无片刻心境体验“极目楚天舒”的闲暇，火线冲杀摸爬滚打之余，惟有以三个带楚文化元素、带“楚”的关键词来总结这段不平凡的时光。
一、酸楚
无论多忙，走得多远，我们始终被一种力量牵绊，被一种惦记温暖，被一种责任召唤——江城武汉，是我的第二故乡。我17岁第一次出远门，便是来到武汉同济医科大学求学。彼时的荆楚大地，改革初兴，春潮涌动，一派人流如织的繁荣景象。走出武昌火车站站台，站在熙熙攘攘的江城街头，懵懂少年的我不曾细究：正是那一刻起开启了自己毕生钟爱的专业生涯，也与脚下这片热土结下不解之缘。这座城市，在我生命中打下深刻烙印，它就像我人生事业的根，每一步向上攀爬，总不忘从根部汲取力量。武汉于我，正如这个伟大奋进时代里每一个普通中国人的故事，平凡无华，却在各自记忆中熠熠生辉。
然而，2020年这个早春，当我再次重返这座大江大湖环抱的中部大城，心境却是百味杂陈，没有了往日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从容，更多的是为国战“疫”救死扶伤、如履薄冰守护生命的使命召唤，以及不时涌上心头的阵阵酸楚。
犹记得，出征专机上，护送我们抵达目的地时江西航空公司领导的话语：“各位勇士，我只能目送各位走下飞机，出了舱门就是疫区了，大家在前线多保重！”那一刻，全体战友站起身，一种力量在每个人心中激荡。走下舷梯踏上天河机场，头顶楚天暮霭沉沉，大家均默然无语。这个常年吞吐量巨大的华中空运枢纽，因疫情管控需要没有了往日穿梭如织的客流货流，阴郁天色映衬下尤显空旷、冷清、寂寥。此情此景与从赣州出征时热烈的欢送场面形成鲜明反差，那时的心情更多是战鼓擂响带给战士的慷慨激昂，而这一刻却更真切体会到作为抗疫逆行者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入住驻地某快捷酒店，从窗口望去，武汉三镇“龟蛇锁大江”的雄浑气势依旧，却不见九省通衢之地往日的车水马龙，空无一人的宽阔街头只有零星疫情防控车辆驶过，充满活力的城市仿佛按下了重重的暂停键。可以想见，绵延数十天的封闭禁足让生性豪爽热情的武汉人体会了怎样的酸楚与忍耐，又做出了怎样的牺牲与奉献：他们何尝不想念早点摊前热干面中升腾的人间烟火气？何尝不想走出户外在绽放的樱花树下漫步？何尝不想握住许久未见亲朋街坊的手，互诉这段特殊日子里种种悲欢离合？也许，生命有时脆弱，但英雄的武汉市民没有丢掉乐观与坚韧，理解、宽容、包容始终是抗疫中的主旋律，他们是值得致敬的英雄群体。
抵汉后，很多当地的师友同窗、亲朋故旧陆续打来问候电话。他们中，有自春节前至今一直奋战在协和医院西院区的大学班长苏玉勇，有在距风暴眼最近的武汉市中心医院工作的余志红同学等。他们在抗击疫情一线，不眠不休连轴苦战早已身心俱疲；有的一直自觉隔离在家，电话中还不忘反复叮咛我注意防护；有的家中有亲人因染疫故去，自己仍然坚强面对继续勇敢生活。想到这些时常挂念的鲜活面孔，现在离我是那么近，却无法相聚言欢，我的心头有难以言表的酸楚。但，这里毕竟是众志成城的战“疫”前线，故人们的话语，更多是燃起我作为一名逆行战士的意志和勇气。我要特别致谢武汉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孙晓辉教授，她是中国音乐史学和中国音乐文献学领域的名家，也是一位知性感性的才女。她用充满楚辞般优美韵律的句子深情寄语我们整个红医战队：“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荆楚儿女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
从接管武汉大学中南医院一个病区开始，全体队员迅速进入战时状态，院感防护培训、穿脱防护服培训、护理操作培训，各项工作有条不紊铺展。作为队长的我，最关心的是如何消除大家的焦虑和紧张情绪。我通过开展心理疏导谈话、适应教育训练，逐个给队员加油鼓劲。为让大家充分适应病房环境从而更高效开展救治，我带领医疗组、护理组和院感组对各个病房进行实地勘查，制定职责流程、制定醒目标识、加强培训学习熟悉驻地流程，积极和支援医院各部门协调，完善工作机制和医疗流程，并主动与兄弟省份援鄂医疗队加强配合协同，把患者放在首位，确保医疗安全。不久后，便接到紧急任务，30名患者转入我们刚刚接管的病区。虽是一场遭遇战，全体战友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全力以赴投入救治工作。
这些天，我惊讶地发现，战友中有位年纪最小的姑娘，和我还在念书的儿子年纪相仿。每当看到她一丝不苟训练穿脱防护服的场景，我便会想起自己的孩子。她告诉我，听说医院要派出医疗队援鄂，自己主动报名，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小小年纪，就这样踏上了最危险的抗疫主战场。将心比心，谁不是为人父母，为人子女，我的心内既感动又酸楚，更深感自己作为队长责任重大，要尽我全力照顾好团队中每一位逆行的兄弟姐妹。
二、翘楚
在这场伟大抗疫斗争中，全国人民记住了钟南山、李兰娟、王辰等为国尽忠解困济民的国士，记住了千里驰援神兵天降的人民子弟兵……是他们，患难中挺起中华民族威武不屈的脊梁。
在前线，还有这样一个翘楚群体：他们沐浴欧风美雨不改报国初心，他们学成归来在各自领域专业专注躬先表率，他们此刻正一腔热血奋战在战疫一线，他们都有一个共同身份——欧美同学会（中国留学人员联谊会）会员。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郭东生教授、南昌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祝新根教授等诸位都是这个群体的杰出代表，他们身上继承了近代以来有志之士负笈留洋学成报国的光荣传统，能够有幸跻身这一群体，区区如我与有荣焉，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时刻提醒与鼓舞我的，还有一位翘楚人物：他就是我的同济校友、杰出的法医学家刘良。是他，完成了第一例新冠肺炎逝者遗体的解剖，为临床治疗的探索提供了有力借鉴。他以实际行动擦亮了同济医科大学病理学的闪亮勋章，他的事迹时刻提醒我等身处前线的同济人不忘初心、勇毅担当。
另一位可称翘楚的是我在药学界的同行挚友——四川省人民医院杨勇药师。我与杨勇老弟本世纪初在一场全国青年药师成才之路论坛上一见如故，从此成了好友。那之后我们时常通过电话、邮件、即时通讯工具畅谈如何学习和发扬临床药学，在专业道路上你来我往、互相提携，如今来自巴蜀大地的他已成长为国内临床药学领域的杰出才俊。说来也巧，这次他与我不约而同选择往武汉逆行，奋战在抗疫主战场之一的方舱医院。当年热血沸腾、意气风发的二人在抗疫前线不期而遇，彼此顿生人生何处不相逢之慨叹。其实看似巧合，倒不如说是我与他相似的秉性气质使然，既有静坐书斋潜心钻研的治学定力，也不乏实干报国亲力亲为的匠人情怀。
说到翘楚，我们这个85人的战斗队里，人人都是当之无愧的翘楚。比如第一批主动申请进到隔离病房开展救治的陈洪医师、段志胜医师。这些80、90后用坚定铿锵的脚步奏响一曲令瘟疫让路、让死神低头的雄浑战歌，他们那份大无畏勇气是赣南红土地孕育出的宝贵红医精神的完美诠释。每当亲笔在他们防护服后背题上“赣鄂同心中国必胜”字迹，再目送他们毅然决然的逆行背影，我的泪水总会情不自禁打湿眼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兑现出征前对组织的庄严承诺：“保证完成任务，保证带着战友们一个不少平安凯旋！”
随着工作深入推进，红医战队秉持专业精神建立起名为“赣鄂同心”的医患交流微信群，这是一个为病友们答疑解惑、纾解心理压力乃至开展康复健康宣教的交流平台。群内医护以党员为主体，其他战友自愿参加，可以说个个都是精英强将、专业翘楚。这项我们主动开展积极推动的工作获得了病友们的高度评价。
一位即将痊愈的女病友在群内深情发言：“虽然我还未出院，但在这里感受到了赣南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医疗队每位亲人无微不至的悉心关爱，你们给我们精心医治、心理疏导，还不辞辛劳耐心教我们练习提高心肺功能的体操。虽然从未看清你们的模样，但听见你们轻声细语的鼓励，更加坚定了我们战胜疫病的决心。你们用生命、勇敢与担当援助武汉，你们的点滴的付出令我们铭记在心，保护好你们自己是我们每一位病友的心愿。你们，是武汉这个春天绽放的最美丽花朵。待到战胜疫情，你们也许来不及尝上一口武汉的热干面，饱览黄鹤楼风光和飞架在长江上的座座大桥，就要背上行囊返程。我们武汉人最懂得感恩，不管何时你们或是家人再来武汉，我们一定领着你们登黄鹤楼、游东湖、吃热干面，但这都不足以表达我们的感谢和感恩。这个冬季看似漫长凌冽，但是遇见你们让我们更加懂得了生命的意义，更加体会到了一方有难八方驰援的同胞情谊，更加感受到祖国的伟大。中国加油！武汉加油！”读着这洋溢正能量的温暖话语，谁又能想到，这是一位入院时伴有基础性高血压疾病、有重症化倾向、心理压力大造成情绪焦虑的患者，大家在她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才换来这个欢喜时刻。
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是医者不变的使命。相信读完信息的一刻，阳光已照在这位病友脸上，温暖会注入每位队员的心里。
三、楚楚动人
在武汉抗疫的这些日子里，我常被一些并不算宏大的凡人善举深深打动，脑海中总会浮现两千年前楚国诗人屈原笔下的美人意象——同样的高洁姿态，同样的楚楚动人。
先说说全程协助我们的当地志愿者团队和下沉干部。这些可敬的人们数十天如一日为我们提供生活、驻地、交通、物资、后勤各项保障，冒着巨大风险在驻地和各处之间穿梭，辛勤高效开展工作，常常忙得顾不上吃饭、忘记了休息。而此时，也许他们家中老小正无人照料，甚至他们之中也有亲人染疫。志愿者们年纪普遍不大，但逆境中的勇毅坚强令人钦佩，热情周到的待客使人心若暖阳。在这个没有硝烟但却英雄辈出的伟大战场，身处这座城、身边这些人早已超越了“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的世俗刻画，这批最可爱的战友身上展现的是一种令中华民族历经风雨屹立不倒的精神气质，他们是困境中逆火涅槃、楚楚动人的金凤凰！
同样楚楚动人的还有我们护理团队的姐妹。因为特殊前线的需要，医护战士离不开口罩：上班戴口罩，下班戴口罩，甚至睡觉时都不能摘下口罩。因为长时间佩戴口罩，护士姐妹们娇嫩的脸上压出了难以平复的深深伤痕，这对天性爱美的女性来说，意味着巨大牺牲。但是，口罩无法掩藏她们在战疫前线舍我其谁的巾帼豪情，更无法遮挡她们全心关爱患者时展露的美丽容颜。
3月8日，中南医院举办了一场特殊时期温馨的妇女节活动，我特地带上队里那位年纪最小的女孩作为代表前往。我对她说，你和我的孩子一般大，这么年轻敢于走上前线很了不起，也很不容易，有什么困难及时反映，组织是大家的坚强后盾。说完之后，我的声音竟有些哽咽。没想到，这位姑娘反而安慰起我来：“谢谢徐院长，我会做好防护，安全不会有问题，我家里也很支持我！我每天都在练习业务，能够胜任这里的工作，您不用担心！”听到这番超越年龄的沉稳回答，年过半百的我心弦一颤，对她刮目相看。此刻我眼中，她仿佛化身插上隐形翅膀的小小天使，正奋力挡在病友身前驱散疫情阴霾。我想，虽然我们队里全体女同胞不能相聚在一起共庆这个特殊三八节，但能够剪去秀发藏起柔弱踏上这趟逆行之路、参与这次伟大抗疫斗争的她们，和眼前这位小姑娘一样，都是楚楚动人的最美女神！
接下来要夸的是一群打上引号的“楚楚动人”，他们是我在武汉当地的几位老同学、好哥们。抵汉后他们纷纷与我取得联系，尽管他们举家坐困疫城更需要关心，却仍以同学少年般的阳光心态向我送上热情的祝福与支持。不仅如此，在这座暂时停摆的城市，他们还为我们这支队伍解决了一大现实难题，那就是——取暖问题，避免了我们这些江西老俵遭遇楚楚“冻”人的囧境。
刚到武汉，队员们最不适应的就是江城早春湿冷的气候。加上驻地所在的快捷酒店条件简陋，被褥单薄，且因防疫需要不能使用中央空调，有些体弱的女队员已被冻得不时咳嗽流涕。那些天我忧心忡忡，生怕有战友因受冻而倒下。这几位同学得知后，立即向我伸出援手。他们二话不说迅速行动起来，克服诸多困难，动用多方资源，仅仅一天，就将整整85套电热毯送来驻地。从老同学手中接过这批来之不易的装备，我被这份历久弥新的同窗情谊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四、后记
前些天，武昌区委书记刘洁来到驻地慰问医疗队，这是对我们这支队伍全体战友在抗疫阻击战中出色工作的褒奖与认可。我对刘书记说：“武汉是我从医梦想开始的地方，是我的第二故乡；而我们队员这次来到武汉是‘他乡当故乡’，来到武汉我们都是武汉人。”刘书记笑着回应道：“感谢各位把‘他乡当故乡’，我代表这里的所有老乡感谢你们！”此时，大家发自内心热烈欢呼起来，驻地里充满了融融暖意，与窗外悄然绽放的江城春色相映成趣。
今天，回首来时路，我只想说：所有的努力都没有被辜负！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崭新意义！
作者简介：徐小军，江西省留学人员联谊会理事，赣南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副院长，江西省第九批援鄂医疗队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