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华文化的长河中,非遗如璀璨星辰,承载着千年智慧与审美。当留学归来的年轻一代接过传承的接力棒,古老技艺便在创新与坚守中焕发新生。常州市雕版线装印刷技艺非遗传承人耿春霞与临海市“临海剪纸”第22代传承人杨雨潇,虽相隔千里,却同样以“留学报国”为志,以“文化传播”为任,在各自的领域书写着非遗传承的当代篇章。一位以雕版为纸、油墨为墨,重印典籍里的文明根脉;一位以剪刀为笔、丝绸为笺,剪出传统与现代的交融之美。

  耿春霞:以国际视野守护古籍印刷的千年文脉

  “千古传世有典藏,字迹清晰细腻长。典籍珍藏千年寺,传世坟典久更香。”在常州市金坛区古籍印刷厂内,一卷卷仿古宣纸在工匠手中铺展,雕版与活字的纹路间流淌着跨越千年的墨香。这里既是传统技艺的守护地,也是文化创新的试验场。而将这两者巧妙联结的,是常州市金坛区欧美同学会副会长、常州市雕版线装印刷技艺非遗传承人、金坛古籍印刷厂有限公司总经理耿春霞。

  传统技艺的“破圈”实验

  2001年,耿春霞考入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成为毅伟商学院HBA班唯一的国际学者。这所与哈佛齐名的商学院,教会她的不仅是商业逻辑,更是如何在传统与创新间寻找平衡点。“案例教学中90%的真实商业场景分析,让我学会用系统性思维解决问题——后来我将这套方法用在了古籍印刷的产业化探索上。”她说。

  尽管西方高校鲜少开设古籍保护专业,但跨学科的资源让她得以接触版画艺术、西方装帧技术。“比如欧洲手工书籍的麻布封面、烫金工艺,虽与中式线装不同,但那种对材质极致追求的精神是相通的。”她回忆道。

  耿春霞的父亲耿网秀于1978年创办了金坛古籍印刷厂,1985年带领研发团队钻研当代仿真印刷术,总结出了用宣纸、绫绢印刷高仿真复制品技术,其中手工宣纸彩色印刷全国领先。深受父亲影响的耿春霞,在留学十余年后回国,从父亲肩上接过古籍印刷厂的重任。

  回国后,耿春霞面临的核心命题是如何让古籍印刷从“博物馆展品”变为“现代人的文化消费品”。

  在产品创新上,她带领团队研发的龙鳞装《花木兰》堪称里程碑。这一作品以“典籍+绘画+装帧”的形式,还原了唐代龙鳞装的层叠之美,更通过量产设计让古老技艺走入大众生活,最终斩获2023年美国班尼奖金奖。“非遗传承不能止步于复刻,而要用当代审美重新诠释。”她说。

  在管理模式上,她引入国际企业的质量管理体系,优化生产流程,甚至推动工厂通过绿色印刷认证。“传统工艺的可持续发展,必须兼顾文化价值与经济效益。”她举例说,通过数字化排版辅助雕版设计,效率能够提升50%,而特制18克超薄宣纸仿印的《图画见闻志》,则展现了“以旧做旧”技术的极致。

耿春霞(上图)和《古诗词小锦囊》(左下)《图画见闻志》(图右)

  古籍复制的最高境界是“欺骗时间”。耿春霞团队曾为一部宋代典籍定制桑皮纸,仅纤维配比就试验了37次,为还原水渍痕迹,他们改装印刷设备,使墨色能渗透至宣纸肌理。“高仿不是简单的影印,而是从纸张、装帧到岁月痕迹的全维度复刻。”她解释道。

  这种苛求也体现在装帧细节上。一次修复中,团队发现原书的宋锦函套纹样已失传,他们辗转联系苏州织造后人,耗时半年复原了织造工艺。“非遗传承的本质是尊重历史逻辑,而非创造‘新古董’。”

  让古籍“潮”起来

  如何吸引年轻人?耿春霞的策略是“用他们的语言说话”。线上,抖音直播间里,工匠演示雕版印刷时,弹幕纷纷刷起“这才是真国潮”;线下,与学校合作的“线装书研学课”让孩子们亲手装订《古诗词小锦囊》。“文化认同始于体验——当孩子把自制的线装书带回家,非遗的种子就种下了。”

  国际舞台上,她的团队同样活跃。2024年法国“运河遇·鉴”活动中,“金坛雕版线装印刷技艺”以可观、可赏、可品、可体验的方式,让法国友人沉浸式体验。法国观众亲身尝试雕版印刷后惊叹:“东方美学竟能如此触手可及!”未来,她计划通过TikTok出海,将非遗文创推向全球。“冰箱贴、笔记本只是载体,我们要让世界看到中国传统工艺的现代生命力。”

2024年法国“运河遇·鉴”活动中,耿春霞向法国友人展示雕版印刷

  谈及规划,耿春霞认为出海是中国非遗技艺及文创产品寻找年轻消费市场的必然路线,团队将结合现代设计理念,让非遗元素融入文具、饰品、家居用品等文创产品中,采用高质量的材料和精湛的制作工艺,加强产品的包装设计,提升产品的附加值。同时,积极参加文化展览、艺术节等活动,增加中国非遗技艺在国际市场上的曝光度,进一步增进中外文化交流与合作。

  墨香渗透宣纸,如同历史的呼吸,轻抚书卷,仿佛能听见古人的心跳。翻阅古籍,如穿越时空,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历史的低语。在机器轰鸣与墨香交织的厂房里,这位海归传承人正以她的方式证明:非遗的活态传承,既需要俯身触摸历史的厚度,也需昂首拥抱时代的浪潮。

  杨雨潇:剪纸如诗,海归如归

  一把剪刀,一张纸,一双巧手,不断奔涌的灵感与巧思,她以剪刀为笔,红纸为纸,续写着一段跨越千年的文化传承。她是杨雨潇——临海市欧美同学会副会长、省级非遗“临海剪纸”第22代传承人、张秀娟剪纸博物馆常务副馆长。

  “书卷气”剪纸技艺的基因密码

  2011年,杨雨潇从西安外事学院毕业后,前往法国攻读国际贸易谈判硕士。在她眼中,留学不是终点,而是通向归来的桥梁。“在法国时,我总觉得自己是漂泊的‘流浪者’,而家乡的剪纸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愁。”三年学业完成后,她在巴黎找了一份从事工艺品、艺术品进口采购的国际贸易工作。站在世界时尚与设计的前沿,她思考着如何将东方文化推向全球市场。

  2016年成为她人生的重要分水岭。彼时,母亲张秀娟正为临海剪纸的未来发展焦虑不已,面对法国生活的余温与临海剪纸传承的召唤,她选择回国,接手母亲创办的剪纸博物馆。

  “剪纸不是老手艺,而是有生命力的艺术。”母亲的话深深触动了她。而她也深知,这份传承不仅是家族的使命,更是时代赋予的责任。

  “临海剪纸,是书卷气的剪纸。”杨雨潇这样形容这项技艺。不同于民间剪纸的粗犷与直白,临海剪纸自古便与文人艺术紧密相连。传承人需要先学习书法、绘画等艺术形式,再进入剪纸创作,这种“从文入艺”的传统,造就了剪纸作品中蕴含的文人气质与设计美感。

  近年来,她带领团队尝试将剪纸与传统服饰结合,推出剪纸元素的汉服、旗袍等设计作品。这些作品不仅在展览中大放异彩,更成为文化交流的载体。今年9月,她将携这些作品赴日本进行艺术交流,同时也持续通过直播课程,向海外孔子学院的学生传授剪纸技艺,让世界看见东方美学的魅力。

杨雨潇(上图)和剪纸作品

  作为张秀娟剪纸博物馆的常务副馆长,杨雨潇不仅致力于技艺传承,更注重文化传播。她主导推出了“非遗研学课程”,课程内容包括传统剪纸创作、剪纸漏印包制作、团扇装饰等,让参与者能动手剪出属于自己的作品。这种沉浸式的体验,拉近了非遗与大众的距离,也让剪纸不再是“只能收藏的展品”,而是可以融入日常生活的艺术。

  她还与临海市欧美同学会联合组织开展了多场剪纸体验活动。来自海外归来的留学生、青年创业者、文化交流者纷纷走进博物馆,在一剪一裁间,感受到这项传统技艺的温度与深度。

  在数字化时代,非遗的传承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如何在保留核心技艺的同时,实现现代性转化?杨雨潇的回答是:“创新是非遗的生命力。”

  她与母亲共同尝试将丝绸、羊绒棉等新型材料引入剪纸创作,丝绸剪纸的工序比传统剪纸复杂数倍,需经过材料预处理、精准剪裁、后期固色等数道工序,仅预处理环节就需反复试验。凭借这份执着,她们成功申请13项国家专利,将“易碎的传统”升级为“可触摸的时尚”,极大地拓宽了其应用场景。丝绸剪纸虽工序繁复,却因其独特的质感,成为高端定制礼品的首选。

  在传播方式上,她积极拥抱新媒体。短视频平台、线上课程、直播教学……她用镜头记录剪纸创作的每一刻,讲述剪纸背后的文化故事。从紫阳街的夜景,到屋檐下的猫影,她的作品不仅传承技艺,更承载情感与记忆。

在张秀娟剪纸博物馆举办剪纸活动

  乡村振兴中的剪纸力量

  非遗不仅是文化的象征,也是带动乡村发展的新引擎。杨雨潇深知这一点。她通过组织剪纸技能培训,帮助村民掌握一门手艺,实现家门口就业。

  截至目前,她已举办剪纸技能培训150余期,培训人数超过2000人,其中80人获得剪纸高级工证书。这些成果不仅提升了当地居民的文化素养,也为他们打开了增收的新路径。

  “一把剪刀,一张红纸,也能成为乡村振兴的工具。”在她看来,非遗不是孤立的文化符号,而是可以与经济、教育、旅游等多领域融合的活力因子。

  杨雨潇的视野从未局限于临海。她深知,非遗的国际传播,需要找到文化共鸣的切入点。在与韩国横城郡的文化交流中,她看到了剪纸作为“文化桥梁”的可能。

  “纸张可以成为现代设计的媒介。”在她看来,剪纸不仅是技艺,更是一种表达方式。无论是韩纸的灯具设计,还是丝绸剪纸的工艺革新,都证明了传统艺术在现代语境下的无限可能。

  未来的计划中,她将继续推动剪纸“走出去”。杨雨潇说,“老手艺要发展,剪子就不能只剪纸。它是一段历史的延续,是一份文化的责任,也是一场不断创新的旅程。”在她的努力下,临海剪纸不再只是窗花的点缀,而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东方与世界的艺术语言。

  从金坛雕版的墨香古韵,到临海剪纸的丝绸新韵,耿春霞与杨雨潇的故事,勾勒出海归非遗传承人的群体画像:她们带着海外习得的知识与视野归来,以“守正创新”之心激活传统,以“留学报国”之情反哺家乡,以“美美与共”之姿传播文化。在她们手中,剪刀与雕版不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传承文明的载体、连接古今的纽带、沟通中外的桥梁。正如杨雨潇所说:“非遗的生命力在于不断创新。”而创新的动力,正是那份深植于心的文化自信与家国情怀。当越来越多的海归学子将个人理想融入文化强国的洪流,中华文化的根脉必将在新时代的土壤中,生长出更加繁茂的枝叶。

  来源 :《留学生》杂志

  文 :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