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个“海归”跑了安吉等地100多个村,最后留在新昌“做实验”

沙溪镇生田村村委主任李达洪,是为数不多的懂生田社的人之一。“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年逾五旬的李达洪身材魁梧、嗓门洪亮,但说起两个年轻人,声音柔软了。

去年5月,李达洪被请到沙溪镇政府。经过一番“思想工作”后,他领到了一项任务:为曹东川、肖磊两位80后“海归”乡村创客工作保驾护航。

曹东川,毕业于同济大学和宾西法尼亚大学;肖磊,毕业于同济大学和华盛顿大学。两人学的都是规划和设计专业,曾在上海、深圳工作。“怎么跑到深山里来创业?”眼前两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眼神兴奋,但李达洪内心纳闷,还有些不安。

生田村地处偏僻,从新昌县城出发,得爬20多公里盘山公路。此前半年间,曹东川和肖磊已经跑了浙江安吉、奉化、临海等地区100多个村,最后,在朋友引荐下走进生田村,并被留住了脚步。

“有田才有营生,生活与田地紧密相连,生田村的名字寓意质朴深远。”曹东川说,无论是地理地貌,还是人文风情,生田村是理想的实验之地。这个实验名叫“乡野新生活空间”,研究乡村生活、产业与人际关系的和谐共生课题。

然而,实验一开始就碰了壁。“从六七幢破败危房着手,修缮出具有中国乡村传统建筑审美趣味的房子来。”李达洪带着两人的想法,和危房房主沟通,进展异常艰难。

原来,听说有人来创业,山村闹开了。“投几个亿呢,大项目,来挣大钱呢。”“村干部这么热心,一定塞了很多钱。”……

这些话传到李达洪耳里,他憋屈、生气,但不能冲两个年轻人发火。“人家这么年轻,大老远跑来创业,怎么说也得先帮一帮。将来,真要干好了,人气旺了,还不是我们村得益。”李达洪忍着气,挨个上门说理。有的户主常年在外地,李达洪自费开车赶到宁波等地,前前后后忙碌了个把月,总算流转好了闲置房。接着,要开条进山的路,谁料,有村民坐地起价,只好停下来,先耐心劝说……

“为什么有村民会把我们当坏人看?”肖磊问李达洪,李想了想说,“农村工作越来越难做。”答非所问。这也是他一开始不愿意保驾护航的原因。

“对于生田村民而言,我们是外来的。外来的,是不安全的,是利益掠夺者。”肖磊对此有深刻认知,他说,乡村开发、引进项目,如果不关照到村民的诉求,往往会碰钉子,甚至留下社会问题,为维护稳定支付高昂成本。这也是当下乡村亟须关注与破解的问题。

有没有好的路径?两人走进乡村做实验。

  如何让乡村获得价值再造、获得新活力?

两年前,作为一名资深规划设计师,曹东川发现,乡村变得越来越千篇一律。他看到了一种“建筑重复”,担心中国乡村传统建筑的魅力会被“重复”吞噬。

“重复源于一种行为方式,将城市规划设计理念照搬到乡村,组织乡村的空间系统。”曹东川说,这是一些发达国家正在反思并纠正的错误,但在中国一些乡村,却在热火朝天地实践。与城市不同,每个乡村都有自身的文化基因与地理特色。粗暴植入或改变的后果往往破坏乡村生态系统,进而使关系紧张对立。

如何在传承特色的同时,让乡村获得价值再造、获得新活力?“一哄而上的逐利项目不可持续。”曹东川认为,乡村的价值并不局限于住宿或旅游,而是更加多元的发展潜力。生田社实验是为持续提升乡村空间质量,寻求一种系统支持力。

受村名启发,两个年轻人把实验室平台取名“生田社”,生发之田,生活之社,传递共生共荣的价值理念,并以村民喜欢的春燕为标志,寓意“春燕归巢,满堂新生”。将理念寓于每一个建造环节,是实验的一部分。

“第一步,砌墙。”站在废弃泥房的墙根,曹东川看到了书上没有的“美”,这是乡村建筑独特的泥土气息。他跑到安吉,参加夯土训练营,学习传统砌墙手艺。

“觉得烦呐。”51岁的生田村民吴良栋是生田社请来帮工之一,他说,夯泥墙的手艺活全村没几个会了,一开始,大家都觉得烦琐,浇个混凝土多简单。为这事,几个泥工没少闹情绪。“但现在越看越舒服。”吴良栋摸着泥墙笑着说,都说老东西有味道,连墙也是。

“第二步,垒墙。根据设计图,就地取材垒。”结果,蔡师傅不按图垒。曹东川正想理论,却发现蔡师傅垒的造型比设计图还灵动,蔡师傅说这是祖传手艺……

磨合中,双方渐渐理解,尊重。吴良栋说,一开始,大家猜疑——两人想干什么?慢慢地,大伙发现,不是来挣大钱的,是来“吃苦”的。“饿了泡包方便面,累了倒在地上打盹。”

除了“吃苦”,他们还做一件特别的事情。泥墙、废弃的铜雕、虫蛀了的老木门……在两个年轻人的“点拨”下,样样成了风景。这些小匠心,吴良栋看在眼里。有一次,他到山上锄草,发现溪边有块红斑条石,忽然想起生田社水景边缺块脚踏石,他叫了兄弟,把这块重约二十五公斤的石头抬到了生田社。

张师傅把墙面做出了丝绸般柔密的纹理,好似村边溪水潺潺,银波漾漾;蔡师傅把马赛克拼出了欧式效果……“这个文化空间因为师傅们的智慧,更加有人情味。”曹东川说,激活村民创造力是实验的一大收获。

今年5月,生田村蓝莓成熟季,吴师傅担心滞销,肖磊通过生田社公众号,推出生田蓝莓成长记,帮到了一批蓝莓种植户。“乡村创客空间只是一个起步,这一步,让我们与村民从冲突走向友好、合作,这样的互动对乡村创客实验推进至关重要。”曹东川说,下一步,乡村创客平台将借助平台效应,吸引志同道合的人,对生田村及周边乡村进行系统规划,构建一个更广阔的乡野文化空间。

当空间足够大,就形成一个新的乡村结构,获得有机更新、成长的能力,这就是乡村价值再造。这,是乡村创客实验室的远景目标。

“想要加盟生田社的投资商有不少。”沙溪镇党委书记吕亦斌说,乡村创客项目或许可以为全国乡村运营提供一个可行的样本。

  生田村的样本意义

在发达国家,有一个职业叫“乡村经理人”,主要工作是根据当地特色,组织空间,实现系统协同,为乡村空间质量持续提升提供相应的设计等服务支撑。可以说,一些经典的欧洲乡村,很多是乡村经理人运营的作品。在国内,成熟的乡村经理人相当罕见。曹东川和肖磊扎根生田村,过去一年,他们做了大量“乡村经理人”的工作,乡野生活文化空间是一个阶段性的成果。

根据吴良镛院士的人居环境科学理论,人居环境由自然、人、社会、居住、支撑网络5大要素组成,乡村的过疏化、空心化、混杂化以及脱离乡村实际的城市公寓式的简单机械集中在很大程度上破坏了这5大要素的有机组合,是乡村生活质量难以提高的重要根源。作为乡村经理人、资深规划师,曹东川和肖磊看到了乡村的问题,通过一边挣钱一边投入的方式,在生田村探索实践,以期寻求到合理路径。

一年艰辛筑巢,收获美誉。但对乡村创客实验来说,这仅仅是个开头。如何利用乡村创客空间,架起一二三产业融合大平台,让农民成为共建共享共赢的共同体,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喜的是,从政府到民间,关注与认可与日俱增。深处大山之中的他们,并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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